独目猫

在往后的每一天,都告诉自己,别后悔。

【将军,时日不多了!】
帘子外的亲兵又在催促,声音即使刻意压低放缓,也掩饰不了其中的不耐烦。
是了,现如今自己哪里还是什么威风的大将军,不过阶下囚而已,
理了理身上的衣袍,翻开枕头下的垫子,那里放了支木簪,极是素雅。
平生难得认真绾了发,收拾得当,这才慢悠悠掀了帘子出去,只见那门口站着的亲兵正欲再喊,嘴张了一半,像是要打哈欠。
拍了拍亲兵的肩膀,笑了笑【急什么,走罢。】
看他吞了苍蝇似的表情,若是换了往日,必定是要大笑捉弄一场的,但如今真是没有半分心思。河边的杨柳蔫蔫的,绿也绿的颓废,这昏暗的天空像是将有一场瓢泼大雨要来了。
很快有一队人围上来,个个体格精壮,凶神恶煞像就要提刀杀个个把人似的。
【怎么?怕我跑了?】
【将军不要多想,我们只是奉皇上之命护送您回去】
说得倒是好听,皇兄依旧是当年的皇兄,杀人前还得做好了面皮功夫,也极是不容易。

想想当年,皇兄还是太子的时候,为了得到一只画眉鸟,又怕父皇责怪玩物丧志,穷尽心思让自己受了病,请来法师做法,如此一般折腾心安理得得了这爱宠,人前还无动于衷,谁想得到殿后逗弄得欢实。

多日奔波,等我到达皇宫时,一场大雨正没完没了的冲刷着这百年宫城,长长的巷子里,穿着宫服的侍女提了个小小食盒,撑了把鹅黄色的伞,微微弓着腰低着头迈着碎步快些往一个岔口去了,一个拐弯就不见了人影,想是哪位后妃的宫人罢。
大雨滂沱,打在脸上生疼,身后的侍卫硬邦邦的不说话,丝毫没有要撑伞的意思,真是无趣得紧。
一路无话,很快就到了皇兄,哦不,此时该是皇上的长辰殿前,小时候他就常常提起想要在这古板的殿内种上一两株垂蔓,现在想必那殿内窗下,该是绿意盎然了。
宫奴很快传了话,毫无敬意随意矮身福了福,示意自己进去。
见他丝毫没有要给自己擦下雨水的意思,也就心安理得的踩着湿透的鞋进了一尘不染的殿内,想到时候宫人打扫时的神情,实在憋不住想笑出声来。
【你笑什么?】
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的,掷地有声似的,倒依旧是多年前的语调,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恼怒。
【哦,没什么,想到一会儿宫人打扫想是会很烦恼了。】
一抬头就看到他穿了便服,正从桌边走过来,像才看到似的顿了顿道【你就是这么淋了一路雨来的?】
衣袍里浸满了雨水格外沉重,藏在衣袍内都手指都似乎快结了冰,麻木得不知寒冷。
【想起小时候,也是这样落了一身雨水,半夜去了长巷,吓坏了迟归的宫人。】
他低头看了眼地砖,头无意识的朝向殿门,嘴唇动了动,似是要呼唤宫人,半晌又像是回过神来,抿了薄唇,脸上依旧是不为所动冷冷淡淡的样子。
【是,小九你打小就性子顽劣,宫人们最是头疼。】
他又转过身去,坐回那宽大的书案后去。
侧头看了看,窗台空空如也,莫说垂蔓,就是宫中常见的盆栽也未摆上一盆,窗台上方挂了只精巧的笼子,只是笼子里空无一物,笼门紧闭,看起来甚是可怜。
这偌大的金碧辉煌的殿房,依旧如多年前一样,死板,无趣,毫无暖意。
他坐在书案前,眉头微皱,嘴角无意识抿紧,和多年前坐在案前的父皇似乎重叠在了一起,死板,无趣,毫无暖意。
他一步步,成了当年他最讨厌的人。

【皇兄,你会后悔吗?】
他手里正拿着只狼毫,饱蘸墨汁正待下笔,手顿了顿,又继续下笔,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了些什么,一笔一划,稳而流畅。
【后悔?这大好河山,可容不得摇摆不定的主。】
低下头笑了声, 抬起手拂开额头打湿的发,心里倒是平静得很。
【也是,有这大好河山,皇兄即使孤身一人想必也是开心的。】
他依旧不抬头,慢慢将案上的宣纸揉成一团,扔进了纸篼,神色依旧不为所动,仿若这多年岁月在他脸上镀了层面具。
【小九觉得,哪种死法适合你呢?】
毫无征兆的他换了话题,我认真的想了想。
【皇兄允许我自己选?】
【打小我就怕疼,皇兄就赐杯好酒吧,穿肠毒药也罢,临了也要学古人畅快一把,看看杜康是否真能解忧。】
【皇兄觉得如何?】
他终于放下手中的笔,抬头看我,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,许久才弯了眉眼,难得笑的温柔。
【甚好】

行刑那天,天空难得放了晴,从那一方小窗投下一小束金色的极其温暖的阳光来,昏暗的深牢,因这一束阳光,倒显得温柔了不少。
酒已经备好,就放在脚下,幽幽散着酒香,确是难得多见的好酒。
阳光投在地上,忽然多了一片阴影,抬头一看,一只白色的蝴蝶,轻轻巧巧的落在了那一方小小的窗口,蝶翼扇了扇,悠悠闲闲的模样。
心情极佳,拍开一坛酒仰头灌了一口,酒的香气,一下子就在这深牢里蔓延开来。
抬头看,那小小蝴蝶,正展了翅,又悠悠的飞走了。
这牢笼与苍穹,仅一墙之隔。

【次年春,边疆传来噩耗,镇国大将军沈钦带兵大退匈奴,却在回京之路旧疾复发,不治身亡。得此噩耗,圣上悲痛不已,休朝三日为其发丧,举国同哀。 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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